烏俄停戰的信號？（上）：普丁與澤倫斯基的「勝利日演說」暗藏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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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是二次世界大戰終戰80週年紀念之年。假設當年16歲入伍或是擔任地下工作的小伙子、小姑娘，如在二戰中倖存並持續健康，今年也高齡90有6了。換言之，今年可能是最後一次，在逢5盛大慶祝的終戰紀念活動中，二戰退伍軍人與游擊隊戰士最後一次參與。

今年的活動，無論是2025年5月8日（美國以及西歐國家定於5月8日，俄羅斯等東歐國家定於5月9日）的歐洲終戰日，還是三個月後，8月15日的日本投降終戰日，對世人而言都別具意義。

另一項重要之處，係終戰75週年紀念日（2020年）與80週年紀念日的這五年，世界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不僅俄羅斯侵略烏克蘭戰爭於2022年全面爆發，2023年巴勒斯坦與以色列之間的戰爭雖呈現和緩的跡象，但可能也是暫時的；南亞的巴基斯坦與印度之間也因為喀什米爾地區爆發小規模區域戰爭；中國對台灣不間斷地進行灰色地帶作戰，美軍印太司令帕帕羅（Samuel Paparo）延續前任司令阿奎利諾（John Aquilino）上將對中國的觀察說：「解放軍過去像是在『溫水煮青蛙』，但現在是快速沸騰。」

這也使得從去年諾曼第登陸80週年紀念活動到今年的二戰終戰80週年紀念活動中，從威權到民主國家的領導人，無不抓緊機會發表紀念演說，製造有利於自己的國內與國際言論環境。

身為歷經三年不間斷熱戰的交戰國國家領導人，俄國總統普丁與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的演說備受關注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觀察這兩位領導人2025年的歐戰終戰紀念演說，無論在敵人的指稱與情感的分佈上，與2024年的版本均呈現出不小的差異，似乎透露出「停戰」的信號。

我們先從普丁的2024-2025年的兩次演說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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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丁在2024年演說的主題及核心訊息

2024年的勝利日演說發表前，該年3月，普丁以87.28%的得票率贏得他的第五次總統選舉，並於5月7日就職。如無任何意外，根據2020年修訂的俄羅斯憲法，他的任期將持續到2030年。普丁的演說是在俄羅斯推進烏克蘭戰爭、與西方關係高度緊張的背景下發表的。當時，俄羅斯在烏克蘭東部取得小幅進展，但也面臨國內通貨膨脹的經濟壓力和國際孤立，但普丁的民族主義政策維持了國內支持。

2024年的勝利日演說延續了2021-2023年的「勝利日演說」撻伐西方世界的這項主題，這包括強烈譴責西方「歪曲」二戰歷史，並將當前俄羅斯與西方的衝突與二戰時蘇聯對抗納粹鬥爭相提並論。他將烏克蘭描繪為「野蠻轟炸與恐怖攻擊」的新納粹勢力，以正當化「特別軍事行動」為反對「新納粹主義」的正義之戰，普丁將此與蘇聯的二戰史並列，他說，在「最初三年」，蘇聯幾乎獨自對抗納粹，當時，「幾乎整個歐洲」為納粹戰爭機器提供支持，試圖突出蘇聯的孤立與英勇，並以此類比當前俄羅斯的處境。

另一項是展現對西方世界更具攻擊性的姿態。除了（新）納粹修辭外，他先是不指名批判西方國家「拆除那些真正與納粹作戰的人的紀念碑，卻為叛徒和希特勒的幫兇立碑，抹去解放者的英雄主義和高尚精神記憶」。這裡所指的是波羅的海三國（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波蘭與烏克蘭自2000年代後期不斷地、有計畫地移除蘇聯時期紀念碑、塑像的政府行動。普丁將這些行動歸咎於「西方精英」的陰謀，認為其背後是美國及其盟友的「殖民政策」，試圖通過其所宣稱「帶有復仇情緒、嘲弄歷史」的去蘇聯化歷史敘事削弱俄羅斯的國際地位。

前華沙公約國家「去蘇聯化」的舉措對普丁來說非同小可，從蘇聯到俄羅斯聯邦建立無比將二戰勝利作為國族自豪感的來源，任何對蘇聯紅軍貢獻的質疑都被視為對俄羅斯的挑釁，甚至是「威脅」。他用了「虛偽」、「謊言」、「煽動」、「不受控制的野心」等等詞彙描繪西方國家的形象與意圖，俄羅斯則是被迫反擊的一方，「俄羅斯將盡全力避免全球對抗，但不會容忍自己受到威脅」。

「挑釁」與「對抗」可說是普丁在2024年「勝利日」演說的基調，試圖通過歷史類比來凝聚國內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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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丁在2025年演說的主題及核心訊息

2025年5月9日是俄羅斯歐戰勝利日80週年，普丁迎來了更多包括中國、巴西、委內瑞拉等超過20個國家的領導人，共有13個國家派遣軍事人員參與紅場的軍隊遊行，這被視為俄羅斯的「公關勝利」。同時，戰爭已進入第四年，俄羅斯在烏克蘭的進展緩慢，國內經濟挑戰加劇。普丁的語氣因此更溫和，聚焦於團結與紀念，大幅度減少對西方的直接攻擊，試圖展現更具包容性的國際形象。

雖說紀念與緬懷二戰勝利依舊是不變的演說核心，但普丁的勝利日演說內容更偏向團結與紀念，強調勝利日的全民意義，並專注於對（前蘇聯地區和友好國家的）二戰老兵和犧牲者的敬意。他將俄羅斯的角色定位為全球反納粹主義、俄羅斯恐懼症和反猶主義的「不可逾越障礙」，突出「真理與正義」站在俄羅斯一邊，語氣更具道德高度。

與2024年的勝利日演說相較，普丁表達出更多的感謝之意，包括二戰期間保衛國家的蘇聯老兵，過去的盟軍、抵抗運動成員、中國人民的勇氣，並特別指出「中亞和南高加索地區人民的貢獻極其巨大」。在敵人方面，他列舉了「納粹德國、軍國主義日本及其全球衛星國」、「納粹主義、俄羅斯恐懼症和反猶主義以及這些侵略性和破壞性思想」，完全不見在2024年（與2021-2023年）提出的反西方話語。

此外，在2024年演說中，普丁提到2次「特別軍事行動」，將其與二戰的抗納粹鬥爭直接類比，稱參與行動的士兵為「我們的英雄」，並表示「全俄羅斯與你們站在一起」；在2025年演說中，普丁僅提到「特別軍事行動」1次，他未直接將行動與二戰類比，也未詳細提及烏克蘭或「新納粹」，僅表示「整個俄羅斯支持參與特別軍事行動的人員」，並讚揚他們的「勇氣、精神和堅定決心」。

「溫和」與「感性」可說是普丁在2025年「勝利日」演說的基調，展現了一定程度的包容性，激發俄國人民的情感認同，強化國族團結。

在另行分析澤倫斯基的終戰日紀念演說之前，先來說個小故事。烏克蘭在2023年起將二戰紀念日從5月9日改為5月8日，稱為「反納粹紀念與和解日」，與歐洲多數國家同步，標誌著烏克蘭在歷史認知和國家自我定位上的重要轉變。在這之前，澤倫斯基在5月8日與9日會分別進行「紀念與和解日」演說以及「反納粹二戰勝利日演說」，現在則是根據西歐國家的「政治日期」，將紀念時間調整到5月8日。等等，那為何莫斯科紀念的時間是訂在5月9日？

這源於二戰結束時納粹德國在1945年5月7日於法國北部的蘭斯（Reims）簽署首次投降書，但蘇聯領導人史達林拒絕承認，要求在已被蘇聯紅軍佔領的柏林重新簽署，最終於5月8日晚（中歐時間）簽署第二份投降書，但當時莫斯科時間已是5月9日。這也是歐洲國家與俄羅斯在歐戰紀念活動中出現「時差」的原因。在2014年烏克蘭的廣場革命及頓巴斯戰爭爆發後，基輔開始重新思考和調整紀念日期，國會在2015年正式將5月8日定為紀念與和解日，強調超越蘇聯／俄羅斯的敘事，從紀念日期的再定位開始，體現來自於西歐的歐洲戰爭記憶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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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倫斯基在2024年演說的主題及核心訊息

澤倫斯基在2024年的歐戰終戰紀念演說背景是複雜的，俄軍在烏東持續推進，俄軍在布查（Bucha）等地的暴行曝光，國際社會對俄制裁加劇。

將俄羅斯的暴行比作納粹再現是澤倫斯基的演說重點。強調「俄羅斯法西斯主義」（Rashizm or Ruscism）是納粹的當代再現。他直指「入侵烏克蘭的新納粹德軍袖標是雙頭鷹...Z標誌是新卐字， 青年軍是新希特勒青年團。」澤倫斯基通過亞希德內村（Yahidne）的地下室悲劇這個具體案例證明俄羅斯的暴行，並以「野獸」、「地獄」、「納粹主義」等詞語描繪俄羅斯軍隊的暴行，語氣中透露出對歷史重演的痛心與對未來的警示，帶有濃厚的戰鬥性質。

呼籲全世界抵制「普丁世界觀」是澤倫斯基在本次演說中的另一項重點。批評莫斯科編列的「不友好國家名單」與反希特勒同盟竟然是同一批國家，直指普丁就是當代的希特勒。

另一方面，指責俄羅斯在布查與馬立波（Mariupol）重現了納粹罪行。他提出俄羅斯需「去納粹化與去軍事化」，並呼籲將普丁及一干戰犯送上國際法庭：「如果現代克里姆林宮在一切方面都像第三帝國，其結局也應該相同：在新的紐倫堡——海牙市（指國際法庭）落幕。」

澤倫斯基警告全世界普丁的國土擴張野心，呼籲自由世界團結在「反普丁聯盟」中，以行動擊敗這一時代的「新邪惡」。而在2023年的紀念演說中，澤倫斯基指出納粹主義的復甦與俄羅斯當前的侵略行為「相似」，但是2024年則是將俄羅斯等同於納粹，不僅指控性更強了，且與普丁將其比做新納粹的敘事形成對照。說句題外話，如果「納粹」是政治敵人慘無人道的罪行最強烈指控的代稱，也無怪乎國民黨主席朱立倫將民進黨政府比做納粹（綠粹）的行徑會遭到歐盟國家駐台代表聯合抵制，就只是剛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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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倫斯基在2025年演說的主題及核心訊息

2025年5月8日為二戰結束80週年，戰爭持續中。且在過去的一年，烏克蘭面臨彈藥短缺與國內浮現的戰爭疲勞（war fatigue），在白宮與美國總統川普、副總統范斯（JD Vance）爭得面紅耳赤，這一情勢反映了俄烏衝突的複雜性與國際調停的挑戰。

演說的表現形式是2025年的演說最大的特點。澤倫斯基並非待在封閉的、安全的室內空間、或是在硝煙四起的前線戰地進行演說。相反，他選擇在基輔市邊走路邊演說的方式，通過赫雷夏蒂克大街（Khreshchatyk）從空蕩到復甦的轉變，將大街景觀與肖像－旗幟區作為當前抵抗俄羅斯與國族記憶的象徵。澤倫斯基說道：

他以烏克蘭人民的自發性與親身參與，與莫斯科官樣文章式的「犬儒主義閱兵」形成尖銳的對比，通過悠然的市容展現城市生活逐步恢復的景觀，作為當前抵抗的象徵，這也界定了他此次演說的溫和與團結基調。這次演說的核心是強調烏克蘭人民——「無處不在的英雄」和對和平的渴望，語氣更具情感共鳴而非直接衝突，強調「邪惡終將失敗」與「生活總會回歸」，寄希望於和平的到來。

除強調烏克蘭民間社會堅韌的復原力以外，澤倫斯基在2025年的終戰紀念演說中減少直接對抗性言論，他以「奪走了數百萬人生命的老人」指稱普丁，用10次「邪惡」形容這場戰爭，與發動戰爭的人。他提到俄羅斯必須「改變」或世界需採取行動，「否則，世界將不得不對俄羅斯進行去納粹化和去軍事化」。此外，沒有明確地通過國際合作對抗普丁的詞彙，而是間接地提及「烏克蘭沒有忘記，80年前，幾十個民族共同對抗納粹主義。」

澤倫斯基於2024年的演說展現出激昂的戰鬥性，聚焦於軍事勝利；2025年的演說更具有反思性與期待恢復民眾日常生活的基調，頌揚烏克蘭人民的韌性，寄望和平的來到。

——▌接續下篇：〈烏俄停戰的信號？（下）：從情感分析解讀普丁與澤倫斯基的戰場態度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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